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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
吕元礼：1987年中共中央党校研究生毕业（科学社会主义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现任深圳大学新加坡研究中心主任、当代中国政治研究所副所长、管理学院公共管理系教授，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兼职研究员。
主要著作有：《政治文化：传统与现代的会通》、《亚洲价值观：新加坡政治的诠释》《新加坡为什么能？》等，其中，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在国会发言中专门介绍《新加坡为什么能？》一书，并为该书作序。
被昆明、深圳等中国多座城市视为学习榜样的新加坡，由于近期推出的大幅度政改，而成为多方舆论关注的焦点。
一直以来，新加坡都被认为是一个政治比较保守的国家，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突然政改，要向议会引入更多反对党的声音？它与民间猜测的可能提前举行的大选，是否有着一定关系？李光耀、李显龙父子的执政理念，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血脉传承和跃升？昨日，《新加坡为什么能？》一书作者、深圳大学新加坡研究中心主任吕元礼教授接受本报专访。
为何大幅度政改？
云南信息报（以下简称云信）：最近新加坡大幅度推行政改，甚至包括“增加反对党在国会内的比例”。有的学者并不看好它将带来的实质效果，认为“庄家有庄家的特权”。您的看法呢？
吕元礼：新加坡既一党独大（一党长期执政，执政党占据国会中绝大多数议席），又多党竞争。增加反对党在国会内的比例，就是通过修改宪法，使得选举制度更有利于反对党赢得议席和进入国会，起到顺应民意和制衡执政党的作用。可以说，这一改革既让我兴奋，更给我启示：
启示一：一党独大与多党竞争，明为相反，实为相成。例如，多党竞争使得独大的执政党能够提高警惕，得到制约，从而保持活力与廉洁；竞争可以在多党之间，也可以在一党之内。一党多派和差额选举，都可以是一党之内的竞争方式。
启示二：新加坡发展模式是先经济，后民主。经济发展之后，必须把政改提到议事日程。
云信：李显龙5年前当选总理的时候，就向国人承诺，要让新加坡更加多元化、更开放，但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突然大幅度政改？是否也受到了目前经济形势的挑战？或者，它与民间猜测的可能提前举行的大选，也有着一定关系？
吕元礼：西方理想是自由世界，实现方式是民主政治；东方理想是和谐社会，实现方式是王道政治。和谐包含自由，王道包含民主，所以，东方社会应该学习西方较为发达完善的自由民主形式。李显龙承诺更加多元化和开放，就是学习西方的表现。
但是，和谐不仅是自由，王道不仅是民主。俗语说，“天地人和”；古人云：“参通天地人为王”。因此，和谐社会的原则是坚守价值永恒的天理，顺应世俗社会的人心，立足现实时空的实地。王道政治的模式，是贤人政治指导下的权威行政（符合天道），多元政治推动下的民主行政（符合人道），理性政治引领下的动态行政（符合地道）。
新加坡政府强调与时俱进的同时不能放弃价值永恒的政策和道德观念，倡导君子执政，强调为了人民长远利益，敢于推行民众一时不理解的政策，就是坚守天道。强调一切以行得通为原则，以及“建赌场会带来麻烦，但不建赌场则麻烦更多”的比劣思维，就是立足地道。我不知道李显龙提出政改与经济形势、提前大选有否关系，但是，从天地人三道必须平衡发展的角度来理解，多元、开放、政改，正是在强调天道、地道的同时，张扬人道。
怎样选拔政治人才？
云信：新加坡行动党一直注重吸纳最优秀的政治人才来壮大组织。据您观察，他们选拔政治人才时，有哪些特别的办法？
吕元礼：特别办法之一，是“党找人才”，而不是“人才找党”。例如，新加坡前议员吴俊刚本来是新加坡《南洋商报》的政治记者，也不是行动党党员。1984年正值大选来临之际，他的本职工作是负责采访介绍新的候选人。但是，有一天他却接到了时任副总理的吴作栋的私人秘书的邀请电话。当时，他只当是普通的午餐会，心里完全没有想到其中会另有玄机。但是，经过几次会面后，吴作栋开门见山地道出其用意：邀请他代表行动党参加国会大选。当吴俊刚拒绝了吴作栋的好意后，行动党采取了新一轮的幕后工作，通过熟人打电话来游说，再次“晓以大义”，要吴俊刚重新考虑，为民服务。终于，吴俊刚接受了邀请，入党并参选获胜而成为议员。
行动党选拔政治人才注意能力和性格。两者之中，尤重性格（个性）。
云信：20多年前，刚满60岁的李光耀就计划退位让贤。李显龙今年57岁了，最近也频频谈到物色第四代领导班子的问题，对未来几年行动党组织领导层的延续、更新，您能否做一个大胆分析？
吕元礼：行动党认为有好领袖才会有好政府；在亚洲，好领袖甚至比好制度更重要。李显龙总理之后的下一代总理，按理说，会比前一代年轻10多岁。符合这个条件的接班人是谁，不太明朗。新加坡总理的更新方式是，老一代主动退位让贤，新一代自行选择领袖，即前任总理选出一群人，组成内阁；年轻的内阁成员再自行推举接任总理的人。这体现的是“协商性民主”。新的总理接任之后，必须能够带领本党赢得下一次国会大选，才能真正将总理位子坐稳，这体现的是“竞争性民主”。
新加坡经验适不适用中国
云信：我们的很多城市，都在热心学习、借鉴“新加坡模式”。您说过，新加坡的制度设置、运作方式，是将中华传统、西方文明以及中国共产党的许多做法结合起来了。其中，基层组织的运作，是受到中国共产党的启发。对此，能多讲几句吗？
吕元礼：新加坡强调与时俱进，但也注重保守。李光耀曾说：“在告别过去的时候，我们有一种深刻的不安，失去传统会使我们一无所有。”这种保守，包括保留了中国共产党的优良作风。
例如，行动党的总部和支部所在地非常低调、简朴；每个支部办一个行动党幼儿园，收费很低；国会议员每周有一个晚上接见选民。晚上接见选民的场所，就是白天的幼儿园。我们曾走访黄根成副总理接见选民的场所。黄副总理衣着T恤衫，完全融入在选民之中，“与群众打成一片”。而这些做法，不正是中国共产党的优良作风吗？
新加坡的基层组织半民间、半官方，政府乃至执政党起着主导作用。基层组织之一的民众俱乐部开展各种活动，如跳舞、唱歌、练瑜伽、拳术等等，无所不有。此外，新加坡政府也推行过绿化、卫生、讲华语等运动。李光耀说，既然中国共产党能够通过这些方法消灭苍蝇等“四害”，我们为什么不能通过这些方法来消灭旧有的陋习，建设新社会呢？
云信：有不少人认为，新加坡是一个小国，许多经验搬到中国不适用，您是否也多次听过这种议论？
吕元礼：从历史传承来认识，新加坡模式，可以归纳为英国的制度+东方的传统+中国共产党的优良作风。
中国共产党人说行动党是“无处可见，无所不在”。其党的领导的“无处可见”不容易照搬，因为这体现的是英国式的制度；其党的服务的“无所不在”却可以学，因为，这本来就是来自中国共产党的作风。学习新加坡，从一定意义上讲，也相当于找回中华传统和共产党的优良作风。
云信：对新加坡行动党党徽图案，据说您有自己的解释？
吕元礼：不错。我对图案的解释是：白底象征着纯洁，强调的是廉洁；闪电象征着行动，要求的是活力；蓝圆象征着团结，注重的是和谐。这里，一、三、五句是行动党的原话，二、四、六句是我的发挥，也可以是“内涵创新”。为什么这样发挥，而不那样发挥？这就包含着“关照当下”，为中国提供借鉴的意思。
换句话说，行动党党徽也可以有另一套解释，如，白底象征着纯洁，强调的是品质高尚；闪电象征着行动，要求的是方向正确；蓝圆象征着团结，注重的是思想统一。但为什么不那样解释？因为我认为，廉洁、活力、和谐，既是行动党的最大亮点，更是中国最迫切的目标。从廉洁、活力与和谐的角度解读行动党，目的是为中国的廉洁、活力与和谐提供借鉴。
为什么从李光耀读起？
云信：深圳大学开设的“经典精读”课程中，其中有一门由您主讲的“我读李光耀”。我们很好奇，了解新加坡，一定要从李光耀读起吗？通过这门课程，您想让学生们学习到什么？
吕元礼：李光耀是新加坡国父，并至今担任内阁资政。从人物来了解新加坡，当然首选李光耀。开设这门课程，是要通过“我读李光耀”，启迪学子心灵，为中国发展提供借鉴。我在课程介绍中说：“李光耀是一部大书。我读李光耀，读之道有读解，有解读。读解着眼于文本还原，其方法是我注六经；解读着力于内涵创新，其方式是六经注我 。读解李光耀，意在描述眼中所见，其目标是回到原典，以便呈现一个本来的李光耀；解读李光耀，志在抒发心中所得，其目的是关照当下，从而贡献一个当然的李光耀。”
例如，李光耀说：“当我决心做一件事……首先我必须确定这件事值得做，如果它不值得做，那我就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这表现的是计较利害得失的“有所为而为”，反映的是功利境界和经世的精神。上述理解可以说是我的“读解”，呈现的是一个“本来的李光耀”。
李光耀又说：“但我一旦认为某件事值得做，我就会全心全意投入……成功与否是另一回事。”这表现的是不顾利害得失的“无所为而为”，反映的是道德境界和超世的精神——因为义之所在，所以义无反顾。上述理解，更多是我的“解读”，贡献的，是一个“当然的李光耀”。
这门课程，属深圳大学“经典精读课程”之一，20学时，一个学分。全校学生都可以选修，人数限制在100人以内，以后成熟，可以考虑增加为40学时，两个学分。同时，我也计划将课程讲义以《我读李光耀》为书名公开出版。
云信：李光耀很自信、也敢说，从总理位置上退下来后，更加直言无忌。您怎样评价他当前的表现？包括86岁高龄的他，最近频频出访？
吕元礼：对李光耀的新闻管制过严有过微词的李炯才先生说，新加坡只有一人每时每刻都在为新加坡打算，他就是李光耀。李光耀也说过，如有人损害新加坡，“即使躺在棺材里我也会跳出来”。死而未已，何况生乎？
但我也梦想过如下情状：李光耀居家，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洁，起而彷徨，咏雪莱诗章。忽忆同僚吴庆瑞，时吴居十里之外，便夜乘小船访之。经宿方至，到吴家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李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吴？”
可惜新加坡没有雪！
■个性语录
■西方理想是自由世界，实现方式是民主政治；东方理想是和谐社会，实现方式是王道政治。和谐包含自由，王道包含民主，所以，东方社会应该学习西方较为发达完善的自由民主形式。
■行动党认为有好领袖才会有好政府；在亚洲，好领袖甚至比好制度更重要。
■从历史传承来认识，新加坡模式，可以归纳为英国的制度+东方的传统+中国共产党的优良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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