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政治研究所

Http://ccpri.szu.edu.cn

思想是条狗

 
[文章摘自经济人俱乐部,文中观点不代表本站立场,仅供参考!]
 

  就在张艺谋只能靠《英雄》式徒有其表和形式花俏吸引眼球之际,冯小刚却不断推出反映时代脉搏的现实主义力作。冯在2003年推出的贺岁片《卡拉是条狗》,就是当代现实主义的惊世之作。 
  《卡拉是条狗》讲的是北京市对居民养狗进行管理:养狗必须办狗证,每只狗缴五千元;无证狗遇之则屠。影片巧妙地以狗为引,让那些“中产阶级”或“精英阶层”的老爷小姐们也愿意描上一眼。这一描,可能就随影片进入了普通市民的世界。围绕狗和狗证,几个普通人,演出了他们的悲喜剧,这或者也是今天大多数中国人的悲喜剧:活着,无钱无权无势;时时提心吊胆,处处仰人鼻息;苟延残喘,就象一条狗;只有在狗面前,才自觉还象个人--影片直接描述的,是还享受着多种优惠补贴的首都北京市民;即便在北京,这些人也并不是社会最低层。 
  人物之所以普通,不仅仅因为他们的身份角色(不过是工人、学生、警察、小贩、市民),也因为他们的性格形象。既谈不上好人,也谈不上坏人,只不过是我们每天随处都能见到的平常人。就是这么几个人,竟然演绎出了当代中国最深刻的主题、最深沉的旋律,表现了人性在时代洪流中的挣扎浮沉。其描画现实之凝稠纯粹,不但当代中国不见其类,放眼世界,也不多见。 
  当代中国改革开放的“效率优先”价值取向、市场经济及其生产方式的渐进扩张,导致原来高度行政控制下相对平等社会的瓦解,社会逐渐转型为阶层分化的“自由社会”,这即是一些自由派人士津津乐道的“自发演进”的主要过程。对于身处“演进”之中的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当然,我们可以论证:眼前“阵痛”是必须的,是收获未来幸福所必须垫付的投资;甚至,我们可以找到角度,计算今天一般民众,生活已比昨天有了重大改善。但是,对于承受着转型成本的普通民众来说,他们身受的损失和痛苦,都实实在在,非言词可以抹杀。 
  损失之一是生活安全感的丧失。生活不再是一眼可望到头的确定,而是充满变数,朝不知夕。一切不再是由国家已经安排好在那里,你接也得接受,不也得接受;所有需要都必须靠你自己去争取、去竞争。这就是被某些自由派人士奉为圭皋的“自发秩序”,亦即自由主义所标榜推崇的“自由竞争”:每个人都可以运用各自的知识,谋求个人目的的实现。 
  对于在现实世界中居于上层、拥有优势资源的人来说,这是一场充满刺激和乐趣、争取将好处捞到“最大化”的惬意游戏;但对于居于社会低层、各方面都先天处于劣势的人来说,这却是一场残酷的、永远没有尽头的生存竞争。仅仅为了活着、象狗一样地活着,许多人就必须付出全力,并且还朝不知夕。自由主义的全部圣经,只描述了“自发演进”和“自由竞争”中能够“实现个人目的”的一面,却有意无意淡化了“不能实现”的那一部分。竞争中的弱者、注定要失败者,他们失去了原本可以稳定预期的未来,只能在弱肉强食中苦苦挣扎,时时恐惧灭顶之灾。 
  损失之二,按照黄纪苏先生的比较意识理论,人们往往会这样来看待生活:昨天我固然还没有今天好,但那时你也不见得比我好;今天我却只能眼巴巴看着你高高在上,难望、更不可及。人生所求无非“幸福”,“幸福”来源于感觉,感觉在于比较。不比不知道,一比见分晓,改革转型可能使大多数中国人丧失了大多数的幸福感。活着,如同一条狗;但偏偏他们不是狗,于是就多出一些狗所没有的对社会、对现实的牢骚、不满和怨恨。 
  从这样一个特殊视角,可以映照出曾经被描绘得美仑美奂的自由世界的斑斑黑迹。真正的问题是,站在这一视角内的,可能是数以亿计、甚至有可能是大多数的中国人。因此,这才是今天中国社会不稳定的根本原因。 
  当然,笔者并非要以此否定改革,否定市场经济。虽然人的先天差异并不足以导致后天这么大的境遇差别,虽然现实中的不平等总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平气和;但是,社会总要以某种方式、某种形式组织起来。任何一种社会组织形式,都有其偏向性。当它偏向平等时,它是社会主义的,它会抑制人群中的先天差距,追求结果平均;当它偏重效率时,它是资本主义的,它必然放大人群差异,扩大和增加种种不平等。处身全球化竞争加剧的世界,取向效率的改革是中国不得不然的选择。否则中国只能越来越落后,在资源竞争中越来越处于弱势,甚至最后有可能被“开除球籍”。但是,中国人自己必须清醒:这种选择、这种建构社会的方式,是以牺牲大多数人即时利益、即时幸福为代价的。谁有这样的权力,要求这么多人作出这样的牺牲?对于改革转型中作出牺牲的普通民众,政府和整个社会,都欠有一份债、负有一份责任。 
  如果我们还必须继续现在的社会进程,那么首先,我们应该尽力减轻转型期利益受损者的痛苦。在自上而下组织起来的社会中,政府对此负有首要责任。一方面它必须负起调节再分配收入、救济贫者弱者的责任;另一方面,它必须清理和废止各种偏向强势者、损害弱势者的“恶法”,例如:办只狗证五千元。 
  有人说,每只狗证收五千元,无一例外,这很公平啊。这确实有点类似自由主义所标榜的“起点公平”、“个人行为规则的公平”。表面看,它一视同仁,貌似公允;实际上,在现实国情下,它一开始就将大多数人排除在游戏之外;或者,一开始就注定了某些人必然失败的命运。它在“个人行为规则的公平”下制造不平等,并且逐步将这种不平等推向极端。将它定义为“恶法”,一点也不冤枉。 
  更进一步说,在市场经济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许多看似天经地义的游戏规则,其实就是这种“恶法”。对此,哈耶克的辩解是:“一旦我们同意加入这场游戏,并从其结果中获益,我们就有道德上的义务接受其结果,即使它们转而对我们不利。”--问题是,这场游戏难道真的由得人们不同意、就可以不加入吗? 
  这只是书斋中学者为自己理论所作的粉饰。现实情况是,一切由不得你选择;每个个人都“无处可逃”。也可以说,这样的“恶”,对于今天的我们,仍然是必须;舍此而外,我们没有更好选择。但是,我们必须清楚它的负面性,必须对它有所抑制,不能任其走向极端。再也不要鼓吹什么资本主义的“天经地义”,或自由主义的“普世正义”了。世间没有一样东西,比所谓“普世法则”的提法更令人恶心。正义和公平都是具体的。任何一种理论或制度,再怎么自诩是为了全人类,再怎么强调自己的“普世性”,具体落实到某一环境,都必然只会使其中某一部分人得益、令另一部分人受损。资本主义应该被中国接受,其唯一可以颠扑不破的理由是:这是由于国际竞争压力使然,我们别无选择;为了在越来越残酷的生存竞争大环境中挣扎求存,这是我们不得不忍受的“必要的恶”,是所谓的“最不坏”、亦即不会导致更坏的选择。如果条件允许,如果我们能有更好抉择,我们必定“誓将去女,适彼乐土”。 
  是的,今天的中国别无选择。但即使人们在无所选择下作出了选择,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应该对这种选择赞叹不已,更不意味着要对其推崇备至、将其推行至极端。人们应该明白:任何选择,都代表了一种倾向性,都是一种取舍,有所得的同时也有所失。如果将得失两方面都推向极端,事物就会丧失基本平衡,导致整体崩溃。因此,人们需要一种对于当前选择的逆向选择,作为对前一选择的制衡。就象在当前政治现实下,我们需要自由主义,作为对过度权力的制衡;在当前的经济和社会现实面前,我们也需要社会主义、需要新左派,作为对社会两极分化趋势的制衡。政府方面,应该在力行改革开放的同时,抑制权富,扶助弱势群体;“两手都要硬”,这应该成为新一届政府的基本国策。并且,扶助弱势贫困阶层,这也可以成为当前扩大内需、摆脱通货紧缩经济困境的方便途径。 
  评价一件事物或一种理论,不能抽象,只能具体,即必须针对具体环境,针对某一现状而言说。任何环境或现状,本身都蕴涵一种倾向性、一种取舍;防止这种倾向过于极端的最佳办法是容忍、培植另一种与其相反的倾向同时存在,使彼此形成相互制衡。因此,最佳的社会结构和状况是:既作出了当前条件下的最佳选择,又为防止这一选择走向极端安排了某种制衡。当一件事物/理论,其倾向性与环境/现实本身倾向相反时,对它的意义,应该作出比其抽象意义更高的评估;反之,当它与现实取向相同时,对其危害性,也应该作出高估。所以,任何一种势力或理论,当它弱小时,居于弱势时,处于反抗甚至破坏位置时,它是可爱的、有益的;一旦它强大,居于强势,处于主导、控制位置时,它往往就变得有害和面目可憎。 
  究其原因,事物并非只有突出表现出来的极端对立的两种倾向性。事实上,事物性状是一个太极之圆,而并非只是两极之间的一条直线。围绕着两个极端,事物本身还蕴涵着处于两者之间的、数不清的倾向或利益价值取向;只是在当前位置上,其存在不如对立两极那么突出明显而已。任何一种势力、一种倾向性,当其相对弱小时,它只会针对它的对立面发出力量;它既无力、也无心通过损害其它势力或其它倾向来完成自我倾向;这时候的它,既温和、又可爱。一旦它强大、居于主导地位,它就有了足够力量伤害周围的一切,它的行为就会倾向于无所顾忌。这时候,期待它自我约束和自我限制(即自律),本质上是靠不住的,因为事物总倾向于走向自己的极端。唯一有效的制衡,就是出现有力的对立面和竞争者。资本主义发展至今,其间经历了不断完善的过程;这其中,社会主义就曾起到良好的制衡和促进作用。 
  因此,对于今天的中国来说,如果今天的局面持续下去,社会两极分化得不到有效抑制,那么新左派和社会主义的声音将会响彻云霄。到那时,政府在无法解决两极分化的困境下,将不得不向右转,以启动政治改革来转移注意力、化解压力,这就是新左派为自由派作嫁衣的曲线政改之路。并且,民主政治确实也可以为社会设置排气孔和安全阀,有利于消化民怨。 
  同理,对于今天的国际社会来说,美国的一强独大和单边主义也是可憎的。那些认为美国不必接受制衡、可以自行其是,因为它是“民主国家”的人,他们的脑袋和屁股,早已经栽到浆糊桶里去了。 
  说白了,思想、主义就是你家豢养的那条狗:小时候人见人爱,人见人亲;长大后渐露狰狞,最后变得见谁咬谁,鬼厌神憎。这时候你需要准备的,就不再是玩具和狗食,而是锁链和大棒。如果你实在喜欢狗,补救办法是:赶紧养过一条小的吧。

 


当代中国政治研究所 Copyright (C) 2004

深圳大学行政楼123、125、127、129

电话:0755-26958062      邮箱:ccpri@szu.edu.cn